据说我出生那年五月,院子里的老石榴树,鲜花像火一般的盛开,我生下来头顶两边各有一个软疙瘩,大人们都说是个啥转世投胎,老爸老妈害怕又高兴,随着分了生产队的八两菜籽油,我头顶的那两个疙瘩消失了。
关中道的皇天后土,让我见风就长。过了两年,有了我的小妹,我最喜欢她,她也像我的尾巴,整天黏在我的身边。谁敢欺负她,我会冲上去打个头破血流。上学的路上下雨,我会背着听她咯咯的笑声,我得到的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给她。她八岁那年生病住院,先是在公社医院,我去看过她,偌大的白色被子盖着,只露出苍白的脸蛋冲我笑着,老爸带我们照了一张黑白照片,那是我和小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照相。后来老爸老妈带她去县医院,去了西安城的大医院。几个月后,老爸老妈把她抱回来了,八岁的小妹像一个婴儿一样皮包骨头,只有那黑色的眼珠子不停地转动,四处打量她离开了很久的兄弟姊妹和老屋。每每小妹疼的大喊大叫时,一支杜冷丁让她在浑身汗水里安静的睡去,直到那天下午夕阳如血,小妹没了喊叫,没了痛苦,小小身躯躺在木盒子里,大伯和老爸两个人抬着出门走向北坡,找个偏僻的地方将她掩埋。那一夜,我盯着黑魆魆的房顶,一夜未眠,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失眠。第二年春天,我去看小妹,小小的坟上,开满了各色不知名的小花,随风摇曳,我知道,那是小妹在向我招手。
现在我都喜欢石榴花,喜欢吃石榴。食用油只吃菜籽油,而且老是寻摸土梁榨出来的。我最怕看如火的夕阳,童年里大伯和老爸那个带走小妹的身影一直闪现在我的脑海;我最羡慕有个小妹的男孩,可以呵护小妹到永远。有些东西从我出生,就深深的印在我的骨髓里,恒古不变,直到我再次分解成碳水化合物,尘归尘、土归土。
三姑从小体弱多病,爷爷奶奶面对七张饥饿的小嘴无能为力。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爷爷把四岁的三姑扔到村背后的城壕里,一步步倒退,看着大雪渐渐淹没了她小小的身躯。第二天早晨奶奶开门,却见三姑蜷缩在门道里的柴火里还在喘气,奶奶大哭着把她暖在怀里,三姑喃喃自语:妈,是一只大狗把我叼回来的,它一晚上都在跟我一起,它身上好暖和。奶奶吓得不敢出声,心里想这饥荒的年代,那有什么大狗,肯定是只狼!就这样,三姑奇迹般的生还,从此百病不生,出落成姊妹中最漂亮的那一个。
十八岁那年,咸阳城渭河南的一家菜农,通过亲戚给20岁的孩子寻个媳妇,一眼就看上了面如桃花的三姑,没有被冻死的三姑成了咸阳城里的媳妇,后来的岁月,隔三差五的捎过来吃的用的,都说爷爷奶奶是有福之人,生了一个难得的好女子!2009年,八十三岁的三姑驾鹤西去,唯一的要求就是将自己葬在爷爷奶奶的跟前。那一天,远远地听到几声狼嚎,很多年了,人们都没有听到过狼嚎。
一只狼,默默的告诉这个世界,每一个生命都不是无缘由的来到这个世界,它会回馈这个世界。
老妈小时候由于外公去世,母亲一个人养活不了四个孩子,就把最小的老妈给了后来的外婆家。本来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婆结婚几年不生,可自从抱养了老妈,就像一条藤上的瓜,一骨碌的生了四个舅三个姨。老妈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姐,从此家庭地位非同一般。一辈子,她的七个兄弟姊妹都听她的话,每每谁遇到难事,都来给她这个大姐诉说。记得大舅去世之时,老妈十万火急的跑到他的跟前,大舅紧紧握住老妈的手,老泪纵横:姐,一切都交给你了!当时老妈一滴眼泪都没流,七天里忙里忙外,将大舅安葬。随后的很长时间,她每天夜里都偷偷的在被窝里流眼泪。老妈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公外婆和兄弟姊妹,用现在的话来说,她是神一般的存在!
缘分的注定,并不是决定于血缘!后天的情感,才是真正的血浓于水。老妈被亲外婆送走,却成就了她在另外一个家庭获得了意想不到的温暖和价值。
大伯在我们十里八乡,也算一个传奇般的人物。新中国解放前夕,县委书记遇难,得到消息是有叛徒出卖。由于没有确认到谁是叛徒,多年以后县委书记警卫班的人员全部被发往新疆。大伯走时刚刚结婚,大妈刚刚怀孕,回来时儿子已经十多岁。尽管用尽了各种办法讨好儿子,但是一辈子他们都陌如路人,儿子一声爹都没叫过。在大伯八十岁大寿那年,一直身体很棒的儿子却撒手人寰,白发人送黑发人,老泪纵横。一辈子郁郁寡欢的大伯,一年后也驾鹤西去。就在他在老家的土炕上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远在他被发配多年的地方新疆,二孙子媳妇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也许生命就是一个轮回,上辈子你是父亲,这辈子你就是儿子。上辈子欠下的债,这辈子就是来还的!亲情不会因为肉体的泯灭而失去,它在冥冥中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经过了,就跳出了事物的本身!换一个角度看待身边的人,发生的事和外边的潮起潮涌,真的是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理性的思索,增加了内心的厚度,悲喜自在心底!与这世界保持了一个看不见的淡淡距离,才能更好地拥抱这个美好的世界!( 汉钢公司轧钢厂 王 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