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是蜗居在陕北一个群山围绕、贫穷落后、终年干旱的小村庄,在八十年代以前,家家户户每天必然要做的一件事,就是赶上驴或骡子,到山脚下最深沟旮旯的小河里驮水,一天一趟,从不敢停闲。
陕北自古就是块缺水的地方,为了生活,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们都到山脚下的小河里,随便挖个小坑,聚集一会儿水就变清了,赶着驴或骡子,担上一对驮驮,用倒桶将水灌得满满的,走个六七里坡路,最后才能将驮里的水倒进水缸。驮一次水,最多也只能用两天,做饭洗碗用的水没有多少,无奈家里养的驴、羊、猪、鸡等都是要喝水的。倘若老天眷顾,多下两场雨或雪,每家人的旱井里面能存一点水,但这并非长久之计。
在小河里灌水,平日里还好,遇到下雨天,小河里的水会变得异常浑浊,三四天也变不得清澈,到了冬天更糟糕,河面结了冰,灌水就更加困难了,而且通往小河的路都是在红沙石的悬崖上,十分难走,常有驮水的驴或骡子坠崖而死。在那个刚解决了温饱的年代里,一头驴、一头牛,都可能就是这家人一半以上的财产了,几个村子商量后,决定在沟旮旯里小河的源头处,修一口干净、便用的水井。
爷爷一直是村里的带头人,曾经入伍参加过解放战争,退伍后是民兵连长,之后又选上了大队书记,眼看乡里乡亲们饮水如此困难,便召集人手,让每个村出三五个人,带上锤子、凿子、铁锨等工具,一头扎进石旮旯里。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传遍着整个旮旯,打到石壁上,又穿了回来到人们的耳朵里,颇有节奏。不到十天,几个村子的人合伙儿在石崖壁上,开凿了大约一米多深,镶嵌在石壁上的两个方形的洞,洞里的水总是满满当当的。
井虽说修好了,但也迎来最困难的事,就是修一条较为宽阔的路了。都是黄土的路还好,扬起撅头使劲刨,使一把子力气,冒一身臭汗,路就有了,但靠近水井的四五百米的地方就难了。靠近水井的路都是坚硬的千层红砂石,撅头、镐、凿子都别想打动,只有用炸药来爆破。
爷爷出身行伍,这活儿也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爷爷头上,爷爷便带着众人开始轰轰烈烈的干了起来,伴随着一声声“轰隆”,小石块四散飞溅。手上打起了水泡,脚底板上的布鞋被磨穿了,没人喊苦喊累,直到修好了五米左右宽的大路,这口水井才算是真正修好了。于是人们开始了赶上毛驴,架上驮驮,一天跑个两三趟灌着水吃的历史。这样的日子将近二十年,但在那个缺衣少食,落后的有些心酸的年代,辛劳的人们已然感到了无比的幸福。
后来村里通了电,当时的乡政府乡长见过一些“世面”,看到几个村庄还要花费这么大的力气吃水,便跑到县城、进市里,“求爷爷告奶奶”终于跑出了一口现代水井。老家所在的村子是附近几个村子地势最高的,这口水井自然而然地就坐落在我所在村子的中央。乡长请了专业打水井的队伍,在村子最中央,历时一个月开了一口水井,当清澈的井水流出来那一刻,几个村里的老大爷激动到哭了,这几位老大爷是参加了当年老沟旮旯里水井修造的。在老人的带头下,村里人纷纷拉着乡长要到家里吃饭,乡长推脱后,几个老人又带来了鸡蛋、瓜子、红枣等,硬是往乡长手里塞。我仍十分清楚的记得,当时乡长站在井口说:“乡亲们,这不是我个人的功劳,这是党和政府应该为大家做的,我拿了大家的东西就违背了我党最初的原则......”,说完还积极鼓励所有人要相互合作,挖水壕、埋管子,争取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早日将水管压到自己家里的水缸上,于是人们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会战”。附近的几个村子,也是在同一年,一起下苦功挖水壕、埋水管,到了深秋之际,几个村庄人家的水缸上,都安装上了自来水水龙头,水龙头里清澈的水便哗哗地流进了水缸。
至此,几个村子终于结束了驴和骡子驮水的历史,当人们喝着清澈的自来水时,也不曾忘记深沟旮旯里挖井的人。随着生活越来越好,曾经赶着毛驴或骡子,到小河里、旮旯的水井上灌水成了人们饭后的谈资,靠雨水、雪水饮家畜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吃水不忘挖井人”,或许千百年后,生活变得无比富饶,人们会淡忘曾经吃水的艰辛,但定然不会忘记曾经的挖井人,他们的故事将又是一段传奇。(汉钢公司炼钢厂 薛生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