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北方的农村孩子,关于童年的记忆也尽是北方的农村的生活,正如莫言只能让他《蛙》里的姑姑生活在山东东北的高密乡一样,我童年的故事也只能发生在关中的这片黄土地上。
铜川,在我的记忆里一直是一座煤城。我的父母以种菜为生,周边的农民大多是买不起菜的,他们的夏天,靠自己菜地里寥寥的几样蔬菜过活,而冬天则靠腌菜和白菜萝卜度日,因而菜地里的收成几乎都是卖给了矿工。我的父亲也因此能够免于像我其他朋友的家长那般,去深不见底的井底挖煤。九十年代时旷工下井的死亡率是我印象里最高的,我的姑姑就是在那时失去了她的丈夫。不少的母亲在那个年代失去了自己的儿子,但不可否认的是,大量贫困的家庭也用这种近乎冒险的生存方式度过了难关。我的家庭因为还能勉强度日,父亲便幸运的在这座煤城里却从未进入过那深不见底的井下。我的母亲和我的姊妹也免于经历那无数次冗长而又焦虑的等待。但生活的贫困仍是我们必须面对的。
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进城。连续三天的高烧不退已经让平时沉稳的父亲慌了神,父亲将昨晚借来的七百块钱交给母亲,由她亲手缝入父亲的内衣。天还不亮我们一家便踏着月色,赶上最早的一趟车进城。汽车一路摇过鸭口、徐家山、金华山、王石凹,这一个个煤矿像是这贫瘠山中的一丝灯火,闪着微弱的光。第一次进城的我虽然已烧的迷迷糊糊,但还是强打着精神探头看着窗户外新鲜的一切。在医院躺了半日后我便退了烧,想来那一针也确是神奇,瞬间便打破了村里那歪脖医生在我心里神圣的地位。
出了医院,我们一家站在路口等待去车站的公交,路边的一个水果摊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摊位上摆着琳琅满目的水果,可对当时那个只有五岁的土包子来说,认识的只有家乡那家家都种的苹果和全国通用的送礼水果——香蕉,我就站在摊位前呆呆地看着这些陌生的家伙,倒是没觉得馋,毕竟没吃过,更不知道是什么味,也就无从谈起馋于不馋。几眼过后我就在这堆水果之中发现一种新奇之物,它们簇拥在一起像是门前葡萄架上的葡萄,不同的是他们躺在金贵的碎冰上面,个头也比葡萄要臃肿一些,呆呆看了几刻之后我便开始想象着他们的味道,看这样子应该是与葡萄的味道相差无几,不过它们既然能躺在碎冰上面,想来应该是要比葡萄甜上不少。那时我虽然还小但是也知道这些摊位上金贵的水果是不应该张嘴问父母要的。我便准备明年夏天一定要多吃上几串门前架上的葡萄,来弥补眼前的遗憾。可能是觉得我站在别人摊位前,难免影响人家的生意父亲便拉着我站在一边继续等车,不多一会车便来了,正在等着上车的空当我看到那摊位前的阿姨伸手拽下几个“葡萄”跨过自己的摊位递到了我的手上,我一时间有点呆,下意识的握紧了这三颗“葡萄”跟在父母的身后上了车。现在想来那时应该是要说声谢谢的,可惜“谢谢”这个词直到小学我才学会,在那之前每当我想表达谢意时只是会对着别人报以微笑,不过我想那时我对阿姨抱以的微笑应该也是达到了同样的效果。
上车后我才在母亲的怀里摊开手掌,仔细的端详着这三颗果子,红色的表皮上分布着密密的小疙瘩,父亲脸色凝重的问我“哪来的”我赶紧回答是买水果的阿姨给的,父亲点了点头扭头看向窗户外面再没说话。母亲则是叮嘱我,不能在车上吃,刚才买票的阿姨没收我的票钱可不能在给人家添麻烦了。晚上回到家,我就迫不及待的和两个姐姐在母亲的指导下把这三颗果子吃了。甜甜的,还有股说不出来的味。中间那个黑黑的荔枝核我们各自保留了很久,以此当做我们吃过荔枝的凭证。直到我上小学五年级,才在自然书上知道这个小小的水果叫做荔枝。不过后来再吃的荔枝远没那三颗的味道了。
后来,我有了很多次尝试未知水果的经历,可惜再没有过初识荔枝时的那种谨慎与满足了。(汉钢公司炼铁厂 张伦彬 屈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