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站在脑畔峁上的杏树下,对着脑畔巷子翘首以盼,天黑父亲就会扛着锄头或背着一背柴火,从脑畔的那条巷子路下来,那时的我无比羡慕父亲肩上那把子力气,好像在家中父亲没有什么东西是用肩膀扛不起来的。
陕北的村子之间相隔较远,至少也是七八里地,道路又是崎岖不平,小时候生病,父亲就会用他那坚实的肩膀,背着我跑到近十多里的外村村医那里去看病一口气就到了,模糊记得每到村医那里父亲的背都湿透了,父亲总说是走路走快了有点热而已。母亲告诉我,有一次我发烧至昏迷,父亲二话不说便背着我去医生,那晚下的小雨导致道路泥泞,父亲把我送到村医那里时,几是两股颤颤,母亲是跟在父亲身后的,即便母亲没有带任何东西,也没有追得上父,当我退了烧时,父亲躲在暗处,悄悄的用他那双厚实而又长满老茧的手抹了抹眼泪,那是母亲第一次见父亲掉眼泪。
父亲只有三十来岁时,几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在那缺衣少食的年代里,农村搬东西是没有机械的,只有用牲口驮或靠人背背,打谷场上一百多斤的谷子或荞麦,父亲扛起来就走,家里喂养的黑驴受了伤,父亲可以背着两口袋的粮食跑到二十里外的集市上去卖。那时候我一直以为父亲能扛得起脑畔后面的那座大山,扛得起整个黄土高原,扛得起我所不知道的任何份量的东西,毕竟父亲的肩上有使不完的力气。
自父亲买了三轮车后,开始了他贩卖粮食的生意,也算是个生意人了,至少在全村看来,父亲是唯一有三轮车会做生意的人。大米、白面、西瓜、蔬菜,只要是在时令内,父亲就会载上满满一三轮车的东西,到周围十里八乡去卖,那时乡里乡亲也全靠着黄土地里捡出来的那点东西,自然没有闲钱买,便用自家的粮食来换,父亲从此便走上了贩卖粮食的路,肩扛粮食的道路。一两天就需要拉一轮车,装上去卸下来,来来回回总要折腾几次,母亲也会来帮忙,但父亲从来没有让母亲扛过,我知道那是父亲在心疼母亲,所以都用他那坚实的肩膀扛了起来。
一晃二十几年过去,父亲也扛了二十几年的粮食麻袋,也许是过度的操劳,五十多岁的父亲,头发白了染,染了又白。有一次和父亲到外村贩买粮食时,父亲在和别人谈成生意后,便开始了扛起粮食走在前面,我扛着走在后面,一百多斤的粮食此刻正在压弯了他的腰,原本不长的腿在挪着小碎步,一步步地艰难地向停三轮车的方向走去,我顿时五味具杂,曾经那个高大的父亲,能扛起整座山,整片黄土高坡的父亲正在渐渐的老去,额头上的汗水在皱纹里流淌,像极了暴雨后黄土高原上的山沟峁洼倾泻下来的山洪。
回家时曾和父亲母亲聊天,我问起父亲为什么能扛着粮食,坚持那么久时,父亲笑着说:“我的肩上必须要扛起一座山,我如果倒下了,这个家也就没了一半”,说完便让我看了看他的肩膀。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的肩膀,黝黑黝黑的,看上去有些僵硬,更确切的说像老家捡畔峁子上那颗杏树枝的皮,那一刻我体会到了父亲的那句话,每一个人肩上都必须靠着点东西,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确实扛起了一座山,扛起了黄土高原。
在勉县买房时,父亲从遥远的陕北到我工作的地方,下车时,我看到父亲更加的瘦弱了。父亲拿出资助我买房的钱时,我实在不想伸手去接,因为那是父亲用他的肩膀一袋一袋扛出来,一滴一滴汗水流淌下来的。那一次父亲告诉我,买了房便成了家,责任就大了,从此以后要用肩膀扛起人生的重担了。我给了父亲一个拥抱,再一次近距离接触了父亲的肩膀,我想吸收了父亲肩膀的力量,接替父亲扛起一座山,扛起整片黄土高原。(汉钢公司炼钢厂 王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