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指一算,已经快二十年没有潘叔的消息了。虽然,我时常会想起这个倔强而又温暖的老头。
认识潘叔时我20岁,刚毕业无事可做。当时,澄合矿务局在矿上建矸石电厂,因为离家不远,就有好多的矿工家属都选择在工地打工,我妈也是一员。一方面是打发时间,一方面也是想让终年劳累的母亲歇歇,所以我去了工地替母亲上班。
初见潘叔,大高个,腰板挺的笔直,肤色稍黑还一脸严肃,安排工作条理清楚,言简意赅,散发出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大多时间,他并不闲着,在工地上转悠看看各个点的施工,指出意见。有时听到他严厉的语气,不知在批评谁,我就知道肯定是哪个地方,又没按标准弄。
潘叔是电厂烟囱建造工地的监理。我去的时候,烟囱主体施工已经完成了,大多时候干得是一些收拾现场,摆模板,绑钢筋,有时运点修补用的散料的活。在休息的空当,听一起干活的阿姨们聊天,也就是在这些听来的聊天中,我知道了潘叔是个坚持原则的好监理,干起工作一丝不苟。
“人家老潘这人能行,听说当初谁都不愿意干烟囱这块的监理,都知道烟囱60多米,从下到上越来越小,难干的很呢。要符合国家要求标准的内容多,工艺还复杂。人家老潘就领人干成了,验收的时候,所有的数据要求都符合标准。”
“老潘干活可认真呢,基坑进行浇筑时要一次性完成,我们供料工和打水泥的安排的是三班倒,老潘是连轴转,没黑没白的坚持在工地,直到活干结束。人家就是怕哪块没按标准来,到时活干不好。”
“可不是,他一天细的太呢。水泥石子配料比例要求,混凝土骨料的大小,工人振动混凝浆的时间、振动深度够不够,他都要不停的交代查看。”
“就是的,烟囱筒壁内圈的耐火砖,砌砖时要提前用水浸泡,烟囱内衬表面勾缝用的耐酸胶泥拌制,必须满足温度要求,他也不停的检查呢。”
“他的认真也得罪过人。只要有不适合施工要求时,为下苦的人安全着想,为工程质量负责,不管上面压力多大,他都据理力争。但是,干活时只要发现有一丝不符合要求的,立马让你停了,批评人永远不留情面,处理意见永远都是立即返工。”
阿姨们东一句西一句,归根结底评论,都是潘叔把工作当事,对事不对人,坚持原则,干活人服气。
我还听说,其实,私下也有人劝他,工期不能按时完成,返工费料、人工,这些都是要扣奖金的。做人不要太死板,只要不是大问题,争只眼闭只眼就行了,他也知道自己坚持原则的“吹毛求疵”,有些人不理解,但他从不解释,只认准质量不过关,就得重新做,没的商量。
他的坚持原则,使得他负责的工程,每每都是质量过关,验收总是一次性通过,他带的队伍经常受到表扬“活干得漂亮”。人们最终都在心里记下并认可了这个“不简单的老潘”。
然而,这个常常黑青着脸和人争理的倔老头,也有着温情的一面。
当时,我只能算是刚长大的孩子,因为自尊,不愿被人说,我总是很卖力的干好每次安排的活,从不偷懒。也许是因为和他女儿年龄差的不多,也许是因为比较认可我能替母亲分担的一份孝心,也或者是看我是个认真的好孩子。后来,他经常会照顾我干一些轻松的活,比如开个绞车,开始我不会就手把手教我,等我学会了,就又笑着骂我“笨丫头”。有时安排别人教我绑钢筋,因为这些活相比下力气,更适合女孩子干。有时看我满头大汗,他就主动要求我去喝点水,休息一会。知道我爱看书,他有时在别的工友那里发现什么读物,就会给我借回来。他看图纸的时候,如果我在旁边,有时他会给我讲,告诉我图纸上的实物是哪个。那时,我才知道这个老头,并不总是严厉。他用自己的方式,照顾着我一个初入社会,却投身在更适合男性竞技的建筑工地的女孩子,保护着我想要自食其力的一份尊严,也成全着我为母亲分担的一份孝心。
不觉中,工程快结束了,我也参加了电厂招聘的考试。知道我不久就要上班了,他特意送我了一支钢笔。钢笔通身金黄,是很特别的子弹造型,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看就知道很贵重,我不肯要。他说,这笔我拿着不太用,我喜欢爱学习的孩子。送你,就是要你以后参加工作,好好学习,多看书,做个上进的人。
这个外表严厉的老头,其实很温暖。
后来,工程结束了,他走了,我也上班了。当时手机还不普及,我年轻考虑不周全,也没想到要潘叔的联系方式。直到几年后,我从一个同事处,才得知他因为出了车祸,一只眼睛失眼了,也或者是没有了。我开始特别想他,想去看看他。按照同事给的地址,给他写了一封信,信中问他的联系方式,表达了我要去看他的意思。不知是地址不对,还是因为不想让我见到他眼睛受伤后的样子,最终石沉大海。再后来,我也曾多次想办法打听,但最终都是不知所终,就这样一别多年,我都无法联系到潘叔。
潘叔,就像一个父亲,他给我的温暖,和用自己的言行教给我做事要认真的精神,一直在我心里。时光它带走光阴,却带不走回忆,我又开始辗转打听潘叔的消息了,我一定要找到他,去看看他。(贺红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