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陕北的山山洼洼上,总能见到三三两两地间隔不远,扛着小镢头,腰间挂着口袋的挖药材的中年妇女。她们都是低着头,每找到一棵药材就开始挖,突然飞起来的野鸡或突然窜出的野兔吓不到她们。在她们中间,有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最是惹人注目,只见她每找到一棵药材,就会挥舞着小锄头,快速抛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就将药材挖出,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入袋子里。
小姑娘看上去很是瘦弱,脸颊黝黑,两鬓间挂着的小羊角辫,不知是没有梳好,还是被风吹散了,乱糟糟的,暗红色的长袖外套上沾了几片小草翠绿的碎叶,灰黑色的“条绒裤”上沾了些泥土,一双手工纳的布鞋头上破了洞,漏出了她脚的大拇指。最显眼的是她腰间挂着的,用化肥袋子改缝的药材袋,硕大的袋子与她的身高格格不入。虽说春末的阳光不算毒辣,但双手执着镢头使劲抛药材的她,额头和脖颈上的汗水,把尘土和成了泥水,顺着脸和脖子流了下去,比起同龄人来说,她的样子很是“恓惶”。
相比之下,穿着洁白的T恤,崭新的运动鞋,背包里背着十多块钱的饮料和几袋零食,双手捧着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我,此刻没有一点所谓的“优越感”。她这个年纪时,应当是在某个河边树下,正忙着和同学们野炊游玩,又或者是在父母的陪伴下,在商场里挑选着自己喜爱的物品,实际上她与我想象的样子大相径庭。我从不相信命运,但此刻命运的天秤似乎向着我倾斜,我一直以为,随着时代的发展,再差的日子终究会变得美好,直到遇见她,才颠覆了我那微不足道的认知。
打着歇一歇的“幌子”,我和朋友招呼小女孩和附近的两个大姐一起到我跟前的榆树下乘凉。乘她们不注意,我偷偷扒开袋子,发现里面是“知母”和“柴胡”这些陕北山梁上常见的药材。看着席地而坐的小姑娘,我不禁问旁边的大姐,为什么上山挖药材要把孩子带上,大姐摇摇头叹息说这孩子叫小燕,是她一个村子里老李家的女儿,看上去瘦小,其实她已经十五岁了,大姐接着将小燕的事娓娓道来。
原本小燕也生活在温馨的家里,父亲开着三轮车送货,母亲在一个超市里打工,日子虽说算不上富裕,但也格外温馨。天有不测风云,小燕的父母在一次送货途中,与一辆拉石子的卡车相撞,小燕的母亲腰椎断裂,躺在床上已经四五年了,父亲被撞断了腿成了瘸子,干不了重活,卡车的司机丢下车跑了,最终也没能找到肇事司机。看病和生活的资本这些年压的这一家人喘不过气来来,虽说政府部门给予帮助,但对于这个丧失劳动力的家庭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懂事的小燕还未上完小学就辍学了,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了弟弟,因为年龄太小打工没人要,于是自己开始挖药材、捉蝎子、捡杏核,只要能换点钱的活儿,她都会一头扎下去。
听着大姐的介绍,我看到小燕泪眼婆娑的眼睛里,依然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也许是我们的谈话刺痛了这孩子脆弱的心弦,理智却告诉她,哭,就输了。我不禁想,很多时候我们只是在听别人的故事,当困难降临在自己身上时,会不会举手无措?又是否能凭着自己的辛勤劳动撑起一片天?
闲聊之余,我从背包里掏出饮料给她们,她们都说自己带了水,也喝不惯饮料。当我掏出零食递给小燕时,只见她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接,慎重地说了声谢谢,还说自己和弟弟不怎么吃零食,更不能惯出毛病。听了她的话,我瞬间觉得自己的馈赠此刻仿佛是在施舍,即便是一个馒头,她都是用自己的辛勤劳动换得,吃到嘴里才最香甜,又怎么会食嗟来之食?艰难困苦最大的敌人就是勤劳,没有过不好的日子,只有懒惰的人,只要勤劳一点,靠大山的馈赠,再差的生活也有个样子,也有个盼头。
我问她们挖一天的药才能卖多少钱时,另一个大姐笑道:“一天能卖三四十块钱。”边说边指着小燕说:“别看这娃娃小,挖地比我们还多,一天要多卖近二十块。”一天五六十块钱,对于有的人来说还不够一顿饭钱,更不够踏上旅途的机票钱,但这对她的家庭来说又意味着什么?我问大姐为什么不到城市里找份工作,这远比在山上挖点药材赚得多。大姐告诉我,疫情比较严重,很多地方都去不了,只能待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挖点药材多少能补贴家用,也不怕别人笑话自己没出息,毕竟靠自己劳动换来的果实才最香甜……
分别时,我本想把她们挖药材的画面拍下来,想想又作罢了,我的画面能留住她们的身影,却看不清她们坚信靠自己的劳动能换来美好生活的信念,那照片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时至今日又是一年,听说有人给小燕寻了婆家,不过小燕没有同意,她倒不是觉得自己年龄太小,只是怕自己嫁了人,家里就没有了劳动力,与其让家人靠着向别人摇尾乞怜,倒不如靠自己的劳动换得果实,再过几年弟弟长大可以赚钱养家了,自己再嫁人也不算太迟……(汉钢公司炼钢厂 薛生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