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年文化像脚下的黄土一样古老,无论世间多么沧海桑田,它都有着独特的神秘和淳朴。“年茶饭”这一词在进入腊月的陕北,出现得格外频繁。
在陕北,“油馍馍”“黄馍馍”“年糕”算得上是年茶饭的代名词了。母亲每年都要做年茶饭,一做就是一大堆,都储存在一口大缸,留着慢慢吃。刚入腊月,母亲就开始掐着指头数日子了,紧跟着腊月的脚步,今天该干什么,明天又有什么事,都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月半时,母亲按照自己的“计划”,就开始准备做年茶饭了。母亲打发父亲背上一些软糜子和小米,到镇上的磨房脱皮,等日子临近腊月二十左右时,母亲便忙着泡米了。从藏窑里找出大瓷盆,用碗小心翼翼的盘上几碗米,加上些温水浸泡。泡上一天一夜的米,能用手指捏碎时,再将米捞入花筛里,控半天的水,年茶饭的米就泡好了。父亲把米装进口袋扛在肩上,母亲则拿上干净的布口袋,两人早早的跑去磨房等候,年底打米磨面的人多,自然就要去个早了。
米打成面拿回来后,母亲将面分成三份,拿出两份倒入两个盆中,加上温水和“糖精”,一份做油馍馍,一份做黄馍馍。和面是父亲的活儿,父亲是精壮的庄稼汉子,手上有把子力气,将面均匀地和好、揉好自然不在话下。揉好的面会放到炕头暖和的地方,只等着发酵。另一份面是用来做年糕的,不需要和好,是用干面直接放在锅里蒸的。
蒸年糕是做起来最麻烦的年茶饭,蒸汽先将蒸笆和蒸布打湿,才开始在蒸布撒上一层面,当蒸汽湿透了面,再开始撒一层,就这样一层一层地直到面撒完,最后盖上用高粱杆做成的锅盖,蒸糕时不能用铁锅盖,必须是要用高粱杆或者木头做的,据母亲讲,铁锅盖上冷凝的水会使年糕变成“泡糕”,而且还熟不了。灶子里需要加上粗壮的柴禾,火旺了,熟的也快,等锅盖缝隙里传来“嗖嗖”的“哨”响声时,年糕才算正式开始蒸了。一直蒸两三个小时后,母亲揭开锅盖,用筷子戳一下,试试有没有生面粘在筷头,要等完全熟透了才能起锅。
年糕蒸好后需要揉均匀,家里的年糕都是父亲在揉,刚出锅的糕,还冒着腾腾的热气,就见父亲开始用两只手快速地拍打着,似乎不惧怕烫了手。母亲说父亲皮糙肉厚不怕烫,父亲听了母亲的话,憨憨的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小时候的我也总以为父亲不怕烫,当我好奇地摸上去时,就烫得我迅速缩手,长大后才知道,父亲也是怕冷怕热的,只是他把热在拍打时套融入了年糕,融入了年茶饭里,伴着的鞭炮声,揉进了全家人的心里,温暖了整个冬天。
做油馍馍和黄馍馍时,母亲是“主力”。母亲坐在案板前,将发酵好的油馍馍面揉好,用手揪一个小面团,放在案板上,轻轻一按,就压成了个圆圆的小面饼,再用手指在面饼中间戳个洞,油馍馍就做好了,一个接着一个,直做得案板上、方盘里放的都是。父亲坐在油锅前,一只手将油馍馍顺着锅沿溜进去,一只手拿筷子快速地给油馍馍翻着身。而我和哥哥妹妹站在旁边翘首以盼,就等着第一个油馍馍尽快出锅。黄馍馍做着就简单了,像蒸包子一样,里面加上一些红小豆或者南瓜之类的馅,放到锅里蒸就是了。
年茶饭做出来那天饱饱的吃上一顿后,母亲会再拿出一部分,这家亲戚给三十个,那家亲戚二十个,年前就送去,我家的亲戚都是住在县城里的,对这些玩意儿自然稀罕的紧。送完后还剩很多,母亲就会放入藏窑的大瓷缸里面,吃的时候拿出来在锅里热一热,也方便的紧。陕北的冬寒冷而又漫长,不用担心年茶饭会发霉变坏,这样的吃法一直能吃到春暖花开。
这样的年茶饭是粗糙的,但也是最香甜的,不知不觉中,这样的年茶饭我已经吃了二十多年。以前母亲做年茶饭的时候,总让我们几个学着做,哥哥和妹妹倒是学了些,不过远远比不上母亲做的好吃,毕竟他俩只学了母亲手艺的皮毛。我对烹饪没有丝毫兴趣,也许是自己的懒惰吧,母亲摇摇头说:“现在不学会做,将来我老了,做不动了,恐怕你们想吃也吃不到了,现在有机会就多学学吧”。
又逢年关时,因为离家很远,只能将对母亲的年茶饭无限“垂涎”变成追忆,在脑海里一晃而过。正在做饭的妻子看我呆呆地坐在那里,笑着说我像个傻子,年关时本应该是忙碌的,是活泼的,更是欣欣向荣的,而我却像霜打了的茄子。其实妻子不知道我是陷入了沉思,沉思在那无忧的岁月里,对年茶饭的期盼,我仿佛也看到那一块油馍馍、一片年糕、一个黄馍馍都跳动在锅沿上,之后又变成了心田出发的思念与渴望。(汉钢公司炼钢厂 薛生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