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时间,和时间里发生的一切,我总是不太敏感和刻意,以至于再回头看时,才顿觉时光迅逝。惶惶然间,已是人到中年,不由得心头一紧:时间都去哪了?不由得喟叹斗转星移,匆匆太匆匆。这太快的时间,除了让人颇感仓促之外,还让人心生恐惧,怕世事变故,怕亲人会老,亦怕从故土走失。
在白昼的劳顿之后,若有一梦忽返乡,忽还童,哪管他什么荒烟野蔓,荆棘纵横。关于旧时光,又从儿时的那片杏树林,那方小荷塘,那条泥巴路葱笼蓬勃起来。一切都像才刚刚开始,都像要重新来过,梦里,有难以言说的喜悦和宽慰,梦醒时分,竟不愿醒。最美好的梦,都和故乡有关。和那里的人,那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有关。姑妈也说:都多少年没见过面了,怎么梦里还总是小时候的那些玩伴?那些景物?那些事?……作为川南褶皱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庄,老家那个村子,实在是太小太小了。我曾经在往来于汉中——重庆的高铁上,极力从窗外去辩认老家那个村子的位置,然而,它在我的眼前也只是倏忽几秒,甚至是根本来不及看清楚,它已经被远远抛在了车尾。好几次,我想看看故乡那个村子在地图上的位置,然而,就连百度地图,最后也是指无可指,我能看到的只是显示屏上,伶仃的一个没有名字的小点儿。
然而,故乡虽小,它却是我们心中的一方晴空,一片热土,它承载了我们太多的酸甜苦辣喜怒哀乐。不管何时,它总会张开怀抱接纳和拥抱我们,不论先后早晚,不分贫富贵贱。世界的日新月异,对我们那个偏僻的小村庄影响并不大,外面的世界,和乡亲们,和那片寂静的土地,没有多大的关系。我以为,故乡会这样被世界抛弃,被时间抛弃,被他漂泊在他乡的儿女们抛弃。然而,世事轮回,时间作证,它永远是它那些出走多年的儿女们最后的家,它始终是他们魂牵梦萦的地方。去年元旦,村子里一位八十岁的老医生从城市返乡,住进了新修的宅子,并热热闹闹的招呼乡亲们坐了流水席,从此,他又开始在院子里种小菜,扎篱笆,那一方小院,在空旷许久以后,又有了绿意和人气。他以这样一种方式来宣告和完成自己的回归,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走的再远再久,终究还是想要回到那个偏远的小村庄。
我亦是一个往来于故土的流浪者。那些曾经执着的旅途,在时间里或沉甸,或游移……藏地湛蓝高远的天空、温暖的冬阳,三江源的浩翰,可可西里的荒凉……它们像一幅幅印象派的画,或者像是一首边塞诗,我于这些,曾经孜孜以求,以为它们就是生命中最值得铭记的坐标,然而,我于它们而言,也不过是一介路人。即便我的双脚踏遍千山万水,我于那种空旷和辽远来讲,也只是异乡人,远方依然在远方,它们,也只是一种风景,因为,它们,从来都不曾入得我的梦里。能在梦里生根的地方,才是我们真正的心灵的故土,精神的原乡。
每次回到故乡,我从村前的田野上走过,看着村子里不断新建的屋舍粉墙红瓦一一排列,看着炊烟缭绕其间,心下生出些许安慰,原以为会慢慢衰落的村庄,竟又复苏繁盛起来。村子里长出了新房子,田野里长着绿庄稼,更是有了越来越多的人,于原野阡陌往来,有年长的老者,更有青春之少年。这是我希望看到的景致,我突然为小村的苏醒而感动和满心欢欣。依稀是一个春天,村口的那片田,开犁了。铺满紫红色小花的苕芽儿,被翻进地里当绿肥。苕芽儿是别名,官名应叫紫云英。但我还是喜欢和习惯叫它们别名,就像我至今喜欢邻居乡亲喊我的小名一样。被翻进泥土的苕芽咕咕地冒着水泡,我想它们定是欢腾的,愉悦的。它们不再只是作为人的一种辅食,和家畜的一种饲料而存在,它们融进了泥土里,成为了大地的一部分。(汉钢公司炼铁厂 罗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