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快过完了,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谈论着自家过年的准备情况,让我情不自禁想起了关中老家过年时的那些事。
八十年代,家里住的是那种泥土墙的房子,腊月二十三以前,爱干净的母亲总会将家里所有的家具、物品,搬到院子里,用早就备下的白土,掺些石灰,和成泥浆水,用稻草扎把刷子,蘸了泥浆水,把经过一年风雨洗礼的土墙齐齐的刷一遍。等到墙面刷完了,再把家具和物品,擦洗干净搬回家里摆放整齐,在母亲辛苦的劳作下,家里整个过年期间都是清清爽爽,干干净净。不知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最喜欢抻着鼻子,使劲的嗅刚刷过的土墙散发出来的那种和着碱水的泥土味道。后来才明白大概是因为那味道里有家的味道吧,从那时起,这味道就深深的烙在了我的脑海里,时不时就会想起。
母亲说腊月二十三以前,卫生必须打扫完,因为这天晚上要祭灶。这天晚上,母亲会按照家里的人头数,烙上代表着家里几口人的坨坨馍,敬献在灶爷灶婆面前,请灶神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家庭成员的善恶时,多说些好话,然后玉皇大帝再根据汇报的情况,来决定下一年对这家人是奖励还是惩罚。至今我还清晰的记得像简笔画一样的灶神像上,正中写着“一家之主”,两边写着“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这几个字,这字不知是出自谁的手笔,写得不是很漂亮,却蕴含着一家人对美好生活的期盼。?对于我们小孩而言,最感兴趣的不是祭拜灶爷灶婆,而是母亲为祭灶神烙的坨坨馍。当我们按照母亲的指示,稀里糊涂的给灶爷和灶婆磕完头,便急着伸手去拿敬献在造神像前的坨坨馍。母亲对灶神的虔诚是我们所不能理解的,这时候母亲总会轻轻的呵斥我们:“等到晚上十一多,灶神吃罢了,你们才可以分享”。
腊月二十三过了,就正式进入忙年的时节。母亲首先会早早的把过年要吃的馒头、包子蒸好放着,干活累了,放在锅里热一下就可以充饥。剩下的几天里母亲会把家里所有能洗的衣服、床单、被罩、窗帘等物品齐齐的洗一遍。她说:“新年就要有个新气象,新的开始,东西旧了不怕,但一定要干净整洁”。话是这样说的,可母亲每年都会给我和姐姐各买一身新衣服,却从来不舍得给自己买一件。过年招待客人用的蔬菜、肉、糖果等,也是按照家里往年客人的数量,定量采购。所有的菜品买齐后,母亲就会装在一个大筐子里,运到村上的泉水井边,一样一样的淘洗干净。因为要洗的是整个过年期间需要用的菜,所以在过年时,洗菜也是一项比较辛苦的活。洗回来的干净蔬菜,直接放在筐子里晾干就可以了,而肉菜则是洗菜的当天晚上就要放锅里煮熟了备用。等母亲忙完所有的活计,基本就到年三十了。
三十这天,父亲就从千里之外的工作单位回来了。通常都会给我和姐姐带一些平时见不到的,没吃过的,稀罕的东西,当然花炮是必不可少的。所以每年父亲回来都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父亲走到哪里,我和姐姐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到哪里,缠着父亲问东问西,跑前跑后。父亲也总是笑眯眯的边回答我们那些没头没脑的问题,边忙着手里的活计。每年帖对联、贴门神、挂灯笼,都是父亲带着我和姐姐一起完成。姐姐拿着浆糊给父亲打下手,父亲帖,我则站的稍微远一些,帮着看贴的端不端正,位置合适不合适,顺便还装模作样的点评一下,哪个字写的好,哪个字写的不好,有什么问题,借机对两位门神秦琼、敬德的形象和兵器也品头论足一翻,时不时就会召来父亲一顿疼爱的奚落,惹的姐姐哈哈大笑。等对联门神贴好了,父亲就会把预示着新年红红火火的大红灯笼点上蜡烛,挂在门头上。这个大年三十,贴春联挂灯笼的传统习俗,才算告一段落。忙完这些,父亲就和母亲一起做中国人过年都要做的美食,包饺子。父亲垛饺馅,母亲和面,包的时候,母亲会在一个饺子里放一枚两分钱的硬币,说谁吃到这枚饺子,就预示着来年会交好运。不知什么原因,我从没吃到过这枚包着硬币的饺子。
三十晚上,一般都是父亲主厨,母亲从旁协助,为一家人做年夜饭。这天晚上我和姐姐不是在外边和小朋友比赛谁的鞭炮多,谁的花炮漂亮,就是坐在暖暖的炕上,观看春节联欢晚会。等父亲母亲把所以的饺子馅包完,大约就到晚上十点多了,父亲炒上几个菜,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准备吃年夜饭,这时候父亲和母亲会照例给我和姐姐每人发上10元钱,说作为压岁钱,我们可以自由支配。发完压岁钱,父亲总是会端起一杯酒,给母亲敬酒,说:“这一年你一个人在家既要照顾孩子,还要操持家务,辛苦了!”,那个时候我并没感觉到父亲这话的含意有多深,只是听母亲说:“你一个人在外也不容易”。新年就这样,在一家人的相互关怀中来临了。
大年初一早上,一家里人会早早的起床,煮些昨晚包好的饺子,吃了就去十几里外的千年古刹兴教寺,烧香拜佛,祈求佛祖保佑一家人来年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大年初二,各家各户就开始走亲访友拜新年,舅家给外甥送灯笼,约上三五好友赶庙会,一直耍到正月十五元宵节,吃了元宵这个年就算过完了。父亲在世的时候,每年我和母亲姐姐都数着天天盼过年,父亲不在了,过年的时候,按照老家的习俗,要在大年三十这天下午,去坟上把父亲的魂魄接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年。这时候平时收起来放着的父亲的遗相,就会放在堂屋的方桌上,摆上贡品,点上香蜡,我们几个孩子每次吃饭前,先要把我们吃的菜每样夹一些,放在一个小碗里,献给父亲,母亲说父亲吃不了这些饭菜,但能闻到香味,每次看到这情景,总会让我想起父亲在世时的情景,想起父亲对我们的疼爱,想起父亲离开的这些年,一家人的辛苦,想起……。
父亲不在的这些年,对父亲的这份怀念,随着年龄的增长,愈加浓烈,每年过年伤感失落的情怀都会不请自来,总盼望着能和父亲一起,一家人过个团圆年。虽然那只是一张供桌,一张照片,一柱香的团圆,但对于我来说却是灵魂得以抚慰的时刻。这一刻,我终于理解了,那些出门在外的游子,为什么历尽千辛万苦也要赶回家过年,因为过年不仅仅是家人的团聚,还有对逝去亲人的缅怀。(汉钢公司动力能源中心 赵娟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