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快乐的,但亦忧伤;童年是多彩的,但亦黯淡……
我不曾经历过路遥笔下的那个饥荒、动荡的岁月,更没有切身感受过肚皮贴住脊梁——那种刻骨铭心的饥饿。与路遥相比,我的童年是幸运的。至少幸福多了!
可是,我时常还是感到饥饿。
在我记忆里,饥饿近乎伴随我渡过了漫长的童年。
父母依旧没黑没夜的干活、开会、挣工分。对我们这些孩子,他们自然也无暇顾及。有时放学早,眼巴巴等父母还不见收工,肚子叽里咕噜作响,胃里还不时涌上来股股酸水,实在忍不住,就和二哥跑队上地坝里觅菜蒂吃。
队上刚收完包包菜,遍地都是桩样的菜蒂。太阳下,菜蒂泛着青绿的光泽;上面的水份在阳光里还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二哥第一个跑过去,我紧随其后。
我们弓着腰,寻觅着那种大的,胖乎乎的蒂儿。然后蹶起屁股拨出来,在脚跟上几磕,根须上的泥土便纷纷掉下来,再用牙齿剥去外面坚硬的壳,里面一下就露出了鲜嫩、白皙的心儿。咬口嚼嚼,先是脆脆的,然后便有股淡淡的菜腥与辣味。二哥似乎吃得很香,我却不行的。吃过二、三个,胃里就不断涌上来股股菜水,连眼泪都挣出来了。二哥笑我没搞常(没出息),只顾吃自个的。
往往这时,远处就会冒出一个人影来。
人还未到,声音先到了:“喂——,那是谁家崽娃子,你们跑地里搞啥?”
我喊一声:“不好,黄老汉来了!”
二哥往往拨蹆先跑。
我没二哥腿脚快,几次让土坎绊倒,一个扑食躺地上,沾一脸泥土。有时嘴唇还磕出血来,便“哇哇”坐地上大哭。二哥跑出老远,又折回来,拉起我,继续狂跑。没人处,我们早气喘吁吁的。
二哥说:“幸亏跑得快,不然让黄老汉抓住,定会挨竹条!”
我望着二哥,指住他鼻间沾着的菜皮,“嗤”一声笑了:“二哥,快看!你脸上爬了条虫呢。”
二哥用衣袖一抹,菜皮掉下来。二哥知道我在戏弄他,就过来骚我痒痒。笑闹够,忽听远处母亲扯起嗓门喊乳名,才记起该回家吃饭去。
那个时候家里时常缺粮。好则大哥学校毕业早,回来队上派去杨家坝矿山当临时工。工资虽少,但大哥不抽烟喝酒,细来的钱大多让母亲去粮店买了粮。
母亲很会过日子。
逢队上分土豆,怕时间久土豆放坏,就挑来些泥沙在屋里掩埋,隔段时间创几个切细,掺上少许面粉锅里炸,母亲说这叫“洋芋加加”。甭说,还真是一绝!味香,酥脆。
几次,我舍不得一次吃完,藏几个用纸包着带学里,伙伴们手伸得很多,都来要。我每人掰点儿,看他们嚼得味香,还舔指头呢,心里那份自豪不用说了。
也有不喜吃的食物:红薯。
在我们队上,几乎各家院坝边都掏有几米深的土窖。窖里常年窖着红薯。无论米饭,稀饭,顿顿离不开红薯。仿佛少了红薯,这饭就难作。母亲知道吃久我们会生厌,尽量在红薯上想法儿变花样。
她从窖里取一筐上来洗净,切成片儿在太阳下晒干,尔后捣碎成面粉状,用手捏成小团儿放锅内,和上一把大米,盛半锅水煮,母亲唤作“苕丸子稀饭”的。对于这“苕丸孑稀饭”,起初我爱吃,滑溜,连乌兮兮汤都是甜滋滋的,后来压根儿就烦了。我宁愿在锅内多挑几颗米粒,多喝一碗稀汤也不吃那“丸子”。二哥说他吃了屙不下来屎,我更有同感。也难怪始至今日,我每见红薯,胃里就涌酸。
我和二哥努力觅着能充饥的东西。
家里房粱上吊着一个编织袋,我们知道那是地里来年要播的花生种。二哥问我敢不敢吃,我说太高勾不着。二哥端来高凳子,我稳住他腿,可手刚勾着,猛丁父亲从外面回来,一声吆喝,二哥“哐啷”从凳上跌下来,刚好身子压住我身子。二哥腿脚麻利,爬起来一个箭步跑出屋,留下我免不了一顿饱打的。
那天天黑也不见二哥回来。父母满村子满田坝寻找,遇人就问:“见没见着我家老二?……”母亲一路数落父亲,父亲都不曾吱声。想父亲心里一定也很懊悔的。
直到黑定我去茅厕撒尿,二哥悄声唤我,我才知他原来一直藏茅厕后的草垛里。
估计饿极了(一天没吃东西),二哥埋头大口大口吃着母亲端来的苕蒸饭。那刻,我看到母亲眼里盈满了泪水。
这事不久,外婆来家里。外婆用抠下来的钱秤了斤点心。点心那时候算是高档商品,亲戚间行走,一般都盛行带这。说是给我的零食,但父亲没让我动,父亲说留着,不定后面走亲戚遮个手什么的。
我还是动了。我看到父亲将点心放进了棕箱里,待走后我围着棕箱转了几圈,里面香甜的味道诱得我直流口水。实在忍不住,我终于打开了箱子……今天一块,明天一块,大多时候我偷偷给二哥分一半的。我庆幸自己的聪明:父亲既没发觉,纸包儿依然四四方方用绳系着。直到半月后姑夫生日,父亲让母亲打开箱子才傻了眼。母亲并未责备我,而是等放学将我唤面前,问是不是我干的?我知道糟了,便点头哭着说:“我饿。妈,我饿!”父亲当时脸都青了,要拿条子抽我,母亲一把护住我。母亲说不就是一斤点心么,吃就吃了!至到现在和年迈母亲聊天儿,几次提及点心一事,母亲总是笑瘪了嘴,说:“你那会咋想着把空纸包留下来?好你个鬼精灵哩!妈当时还真以为你没动过呢。”
这就是母亲!
其实,在孩儿的心里,母亲生来就是我们顶上的那片天,脚下的那片地。是的,向母亲致敬!(汉钢公司钢轧事业部:毛新安 曹振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