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已经80多岁了,前些年身体还比较硬朗的时候与儿女们在外地生活倒不觉得什么,现在年龄越来越大,身体大不如前。她心里始终想回到老屋。儿女拗不过,只好遂了她的心愿。
奶奶在老屋的生活是十分充实的。做两顿饭,吃两顿饭之外,就是把一窝鸡放出来,给它们喂食。数量不多,也就七八只。早上,她在院子里撒一把稻谷,早已等待不及的鸡群瞬间将稻谷抢食一空,然后到野外去觅食。天煞黑的光景,她又在院子里再撒一把稻谷,“咕咕咕”地唤鸡回来!看着鸡把稻谷吃光了,又撒一把稻谷,顶多撒三把稻谷。最后,看着七八只鸡都踱入鸡笼,她才觉得这一天过得圆满。
雪应该是在半夜时分开始下的,洋洋洒洒,悄无声息地刷白了大地,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山村里,在万物萧条的冬日里,忙碌一年的奶奶,终于可以悠然地放松一下。早晨起来的时候,奶奶打开大门,站在自家廊檐下,瘦弱的身体淹没在漫天飞舞的白雪中。往日不远处黝黑的沟里,现在依然分不清哪是土崖哪是树了。
这样的天气,即便把鸡放出来,它们也无法去野外觅食,只能缩在廊檐下。傍晚,奶奶又在廊檐下撒了几把稻谷,几只悠闲地啄着稻谷,但是与往常不一样的是廊檐下还有一只麻褐色的鸟儿在啄食。她咕咕唤了两声,鸟儿非但没有向她走来,反而怯生生地往后退,又笨拙地跳到白雪皑皑的院墙上。
这个小可怜,恐怕是大雪封山,无处觅食,饿极了,才落到院子里来偷食吃。奶奶蹑手蹑脚地退进房门,轻轻关上,从门缝里往外看。那只鸟儿过了好一会儿,发现没人,又飞到廊檐边寻觅吃的。这下彻底看清楚了,这是一只山雀。山雀的毛羽稀拉拉的,有些潮湿凌乱,一副落魄模样,应该是一只上了年纪的山雀。它挤在鸡群中间,怯生生的,躲在鸡的身旁,不时啄上一口,不时四下张望两眼,时刻像个陌生人来别人家里做客。
往后几天,奶奶比平时多撒了好几把稻谷,等鸡们都吃饱了四散走开,老山雀才闪出来啄食。这会儿不再那么矜持了,啄食的速度明显加快。从此以后,每天早晨和傍晚,这只老山雀总会适时出现在廊檐旁,和鸡群一起进食,啄食完,它也啄食完毕,和鸡们一样,再静静离开。它也许没有飞远,也可能就躲在离家不远的山坡上,守望着奶奶的小院。有一次,它不知怎么来晚了,等它出现的时候,鸡群已经把地上的稻谷吃了。奶奶赶紧又撒了一把稻谷。这一次,它没有惊慌地逃走,而是像一位分别很久的熟人一样镇定地站立着,开始进食,奶奶失落的心情重新活泛开来。
现在每天除了给自己做两顿饭,给鸡喂食之外,奶奶又多了一件事情,就是给这只老山雀喂食。
转眼就要过年的时候,儿子开车回村里来接她,要把她接到镇上和他们一起过年。奶奶拣了一筐鸡蛋,让儿子带给孙子孙女吃,她自己却不愿意离开村子。
“娘,不行把鸡也带走,一起运到镇上去。您就放心吧。”
“我说的不是鸡。它像我一样,七老八十了,老了,不中用了。我一走,它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我哪里也不去,我得陪着它把冬天熬过去。”奶奶依然坚持着,眼睛里满是不舍。
儿子实在捉摸不透。儿子追问:“娘,您说吧,到底是啥?咱们把它一起带走,这总该可以了吧?”
“山雀,一只老山雀,你带不走它,我也撇不下它。别管我了,你走吧,你们自己好好过年吧。有它陪我过年,我觉得挺幸福的。”
儿子看着娘坚定的神情,半天无语,不知该怎么劝慰娘。和一只老山雀一起过年,娘真是越老越糊涂了。
儿子离开后,奶奶打开门,看到那只山雀在廊檐旁踱着步,似乎在等她,又满意地笑了。
也许,这就是奶奶带不走的“小心思”吧。(龙钢公司 薛万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