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延安,还是关中地区,黄龙与其都相去甚远,站在脑畔的打谷场上远望,黄龙的山啊,一重叠着一重,把刘家园子这个小村庄锁在了黄土高坡,约莫是丛峦耸翠的眷恋,或许是阁楼碧丹垂千尺白练,让深情呼唤萦绕耳边,于是,父亲坐在打谷场的大榆树下,凝望着远处的山,以及山上的路,那是在村里能望到的最远的地方。
虽说从老家刘家园子到界头苗的镇上的路,早就铺成了水泥路,但因为地处偏僻,来往的车辆甚少,有时一天下来也不见几辆车经过。房子在一栋一栋修缮,村子仿佛越来越年轻,村里的年轻人却没了踪迹,父亲说现在的年轻人都忙,可没几个时间回一趟老家,更别说在村子里待个三五天,倒是总能看到赶着毛驴,给驴套上勒勒车的老年人,来来回回在这水泥路上,许是到镇上卖一些自家的山货吧。
父亲是闲不住的人,尤其是在秋收之际,除了要丰收地里的庄稼,父亲还把果园里的核桃、苹果、毛桃,小心翼翼地摘下来,用泡沫网一个个套好,这对手患残疾的父亲来说,绝非易事,但他任乐此不疲。核桃更是一个个将青皮祛干净,再摊在院子里,直到晒得搓起来“啪啦啪啦”作响才装进事先准备好的袋子里,而后用牙齿咬着绳头,另一只手系带子,缓缓地将尼龙袋绑得结结实实,在他看来,这些黄土地的馈赠,绝不可浪费一毫一厘。
偶尔有闲的间隙,父亲会搬上小凳子,泡上一杯茶,坐在榆树下,端起茶杯,等到嘴边吹一下,略带凉意了便呷一口,之后脸上带着一丝满足,顺便等待来回赶着勒勒车的行人。等到了熟人,父亲把早就准备好的东西托付给赶车的人,自己则现在脑畔上,望着勒勒车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山的那头。父亲是要把这些东西寄到远在汉中的我,大多数也都是自家丰收的弄产品,他往往用最朴实的方式,恨不得把家乡的一切都寄到我这里,而后自己守着山,遥望着回村的路。
回家的路总的来说是远了些,一年的功夫也回不了几次,村子在印象中也模糊了许多,但父亲现在脑畔远望的身影却清晰可见。每一次回家都会告诉父亲,他便早早准备各种各样的吃的,被褥也浆洗干净,把炕头烧热,生怕我这一家人回去后会不习惯,一切准备停当后,便会爬上脑畔,对着远处的山翘首以盼……这样的日子不知度了多少个春秋,即便山后修了宽阔的高速公路了,父亲的望山依旧没有改变。
年前几天,我打电话告诉父亲,春节会回老家,父亲略有沉思,而后缓缓地说:“不碍事,工作要紧,如果回不来就回不来吧,不能因为一个过年耽误了正事”。父亲的话让我顿感惭愧,多少年来,一直把工作当做借口,却忽略了逐渐老去的父亲,那花白的头发,额头的褶皱,黝黑的皮肤,容纳了岁月的痕迹,掩盖了远山上归途的思愁,他的话有无数的期盼,恨不得下一刻我就能开车出现在山路上。情至此处,更坚定了我的归途,我告诉父亲,春节回去是老早就计划好了的,父亲听了高兴地连说好,还不断嘱咐我,路上开车要注意这注意那的,仿佛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站在脑畔上看远处开来的车,远比坐在车里看脑畔上是不是站着人要清楚的远的多了。当我开着车从脑畔梁下来,我就看到父亲又现在打谷场的榆树下,望着我的车一直开来。到了跟前,我看到父亲着着崭新的衣服,干净的胶鞋,胸前还佩戴着擦拭锃亮的党徽。父亲憨憨一笑,耳朵和脸都有些红色,露出洁白的牙齿,缓缓说道:“开这么长时间的车累坏了吧,走走走,赶紧回家”,我埋怨他这么冷的天,还站在这里时,他说:“没关系,不冷,这样的天气早就习惯了”,似乎父亲在这里站了很长时间,肩头落了灰尘的。
家很简单,却被父亲打扫的一尘不染,被褥叠放的整整齐齐,可见父亲着实下了一番功夫。父亲一个劲儿地招呼我们上炕,说炕头热乎,边说边开始做饭,父亲虽说手不方便,但干活儿是一个劲儿的麻利,不一会儿,我最爱吃的荤汤饸烙面便端上桌子,顺便还有烙好的芝麻饼。父亲笑着说:“赶紧吃,暖和暖和,这里可不必汉中,天气冷着呢”,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不长时间前,站在打谷场的榆树下说不冷,这会儿又怕我冷,也许是他的生活始终存在着两个标准,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我的,只是他的标准简单粗鄙了许多。
相聚的时刻总是短暂的,没待多少日子便到了回汉中的日子,临行前,父亲一个劲儿地往我的车备箱里塞东西,土豆、粉条、核桃,直塞得满满当当的,若是车备箱足够大,他或许能塞下整个家,整个刘家园子村。车子启动了,父亲一个劲儿地招手,当我开车行驶上了脑畔梁时,我回头还是看到父亲站在了打谷场上,注视我离开的车影子,望着远处的路,望着这座山。(汉钢公司 薛生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