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饥 荒
发布日期:2022-12-08    作者:薛生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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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北的冬天似乎来的早了些,太阳不过在山头挂了一会,大地就逐渐沉寂,老李还未来得及将驴栓进驴圈时,夜夹杂着呼呼的北风便重进了院子。忙碌一天的老李顾不得给自己做一口饭吃,裹了裹身上军绿色的羊皮大衣,匆匆忙忙喂起了猪、狗,再给驴添一些夜料。习惯忙碌的老李,担心自己有一天会闲下来,若是闲了,就是他进入风烛残年的日子,那就实在干不动了。

饥荒

我和老李认识多年,他大女儿是我的同学,我曾多次去过他家。那些年的老李是崂山那一带有名的“饥荒”户,多少人见了都是躲避着他,生怕他开口借钱,谁知道老李借了钱猴年马月才能还的上。村里老老少少之间,流传着一句最戳心窝子的话,“孙子手上也不要给那人借钱,他到死也不一定能给你还上”,老李不知不觉中被人钉上了这样“称号”。老李也只是因为一时穷苦,因为“饥荒”太多,一时还不起,就比别人低了几个档次。人就是这样,不管自己做多少好事,只要有一件事不如别人的愿,在别人眼中的形象就会顷刻间崩塌,最后再在“三人成虎”,终究活活埋葬了一个人最美的本性。

老李从前的日子虽说不富裕,但也能过得去,除了每年随着风的季节在自家的土地上劳作,还时常到县城的工地上做些零散活,手头上常有些闲钱,三五天也能在菜里加些肉丝。然而好景不长,随着他的父母住院到去世,花光了家中积蓄,还欠了些“饥荒”。老李为了还清“饥荒”,将家中的大小事都交给了妻子,自己跑到西安、鄂尔多斯、太原等地的建筑工地去打工,眼看日子渐渐好了起来,然而又一道晴天霹雳降落在他的身上,妻子重病送到医院治疗,前后花掉了十多万,不久后便撒手人寰,这对于原本艰难的家庭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饥荒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老李消极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为了还清欠下的“饥荒”,也为了三个孩子能长大成人,老李过上了异常拮据的日子。老李曾对我说,有一年正月,自己到街上买了一块两块钱的豆腐,路上遇到的熟人,虽说表面笑呵呵的与他打招呼,却在他转身刚走几步就开始议论纷纷,“穷的像鬼一样,还吃豆腐呢”,这句话像一根针,深深刺进老李的心里,他不明白,一年四季舍不得吃喝的他,大正月给孩子们买两块钱的豆腐,难道也是一种罪过?到底是豆腐的罪过还是他的罪过?也许确实是他的罪过,他的罪过就是太过穷困潦倒了些。

无可奈何的老李如同不知疲倦的老牛,开始没日没夜地到县城的工地干活、捡破烂、扫大街,能多赚一点是一点。大女儿早早辍学,崂山离镇子只有二里地,大女儿一边照看上学的弟弟妹妹,一边给镇上一家人里当保姆,挣点钱姐弟三人算是勉强能糊口。老李每个月的工资舍不得花一分钱,全都积攒起来,够给东家还就还东家债,够给西家还就给西家账,孩子们也懂事,从未向老李奢求什么,衣服、书包、鞋子都是别人送的……

不几年的功夫,老李两鬓已见斑白,黝黑的皮肤尽显老态,粗糙的双手覆上一层厚厚的痂,走起路也不再笔直,有时候佝偻得像只弓背的虾,唯独大胳膊和小腿的肌肉微微隆起,或许是活儿做的多了,练出了别人都羡慕的腱子肉,但总觉得有些讽刺。家还是那个家,几孔窑洞的泥皮掉了许多,一孔窑洞让多年的烟渍熏黑了些,许多家具脱了漆皮,露出木头的本色,在初冬里更显得冷清了太多。

老李曾告诉我,整整十年,失去亲人的痛与还“饥荒”的日子让他早已麻木了,当他还了最后一笔债时,一夜未眠,喝了很多酒,直到醉的不省人事。我能理解他的心情,“饥荒”永远都是他心中悬挂的巨石,能还完“饥荒”是他十多年的期盼,从那一刻起,他再也不用看别人的“眉高眼低”。人常说,欠债容易还债难,那是因为还债还的不仅是金钱,更是人情,基于信任,老李才会有“饥荒”,老李也绝不允许雪中送炭的人失望,哪怕自己再苦再累。

老李说自己的儿子争气,儿子自己赚钱娶了媳妇,日子过得很是圆合,两个女儿也寻了好人家,自己现在就守着一亩三分地,也乐得自在。嘴馋了就买一块肉,也不担心别人在后面指指点点,何况是一块儿豆腐?他常劝诫儿子,有了“饥荒”不可怕,可怕的是把“饥荒”看作理所应当,那样会给子孙后代留下“饥荒”,一辈子也还不完的“饥荒”。

如今的老李头发白的更多了,腰弯的也深了,脸上的笑容却多了,没了“饥荒”的他,对生活充满了希望。有人给老李介绍老伴儿,不过被老李拒绝了,他担心别人跟了他,会整天围绕着驴、猪、狗、鸡转,苦了人家,那会成为他后半辈子的“饥荒”,倒不如赤条条一个人,平日里养几只鸡,喂两头猪来的自在。(汉钢公司 薛生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