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棉花喽,旧棉花、烂棉花弹新棉花喽。”弹棉匠的一声吆喝,打破了山村的寂静,多数人会揭开门帘,探出脑袋瞧一瞧,当看到长峁子上,背着一把长弓,斜挎一个尼龙袋做的工具袋,边走边吆喝的正是前两年来过的弹棉匠时,便盘算着把家里用得擀瓷实了的棉花被褥弹一弹。
老家是在革命老区延安市安塞北部的一个叫城隍梁的偏远小村庄,村庄上下不过十几户人家,平日也难得有走街串巷的匠人和货郎,买点货物,头疼脑热的,都要去二十多里路的乡镇上,更别说稀罕的弹棉匠了。游走在老家一代的匠人,全凭手艺吃饭,弹棉匠更是两三年才来一次,若是来了,大家相竞把弹棉匠请到自己家里,争抢着先将自家的棉花弹一弹,弹棉花没人愿意在弹棉匠跟前候着,生活在农村,琐碎事太多,鸡、羊、猪、驴每天都要吃喝,耗了时间排队,倒不如拿上镰刀去割些草,或者把菜地翻一翻。然而,弹棉匠总会在奶奶家安扎,就因为奶奶家有一孔宽敞的大窑洞,平日放些粮食的仓窑,安个弹棉花的场地刚好合适,也不用担心刮风下雨。
弹棉匠把弓和一些工具搬进奶奶家的窑洞,抽出一个弯曲的木棍,将一根小拇指粗细的绳子一头栓在木棍上,等度好了距离,感觉自己能直起来腰了,就将另一头系在大弓上。又从工具袋里拿出一个木质的锤子,木锤头大且圆,连着磨得光滑的手柄,与电视里的木柄手榴弹特别相似。弹棉匠一手捉住大弓的柄,一手握着木锤,在弦上轻轻地敲拨两下,弦此时发出了“嗡曾嗡曾”的鸣响,弹棉匠会根据弦声来调节弓弦的松紧,直到合适了为止。最后在弓弦下面支起台子,铺上一块儿很大的干净的木板,准备工作就全部做好了。
城隍梁虽说村子不大,但有个规矩,匠人安在谁家,谁家的活计可以第一个来,自然而然,奶奶成了全村第一个弹棉花的人。只见弹棉匠将棉花胎平铺在木板上,把弦贴近棉花,木锤在弦上一上一下,一前一后的勾,弦在振动,棉花也随着弦在跳动着。这时的棉花仿佛有了生命,这撮飞了起来,那撮缓缓落下,一撮接着一撮,一跳跟着一跳。弹棉匠从弦的这头弹到弦的那头,又从棉花胎的这头弹到那头,把棉花胎弹一遍,翻个个儿再弹一遍,一直要把棉花胎每一寸弹个遍,蓬松的像蒲公英飘散的飞絮,这个棉花被才算弹好了。这时弹棉匠拿出像渔网一样的网套,把棉花装进去,再均匀地一点一点摊开,最后把网套抽紧,整个棉花被算是完成了。
弹棉花看起来就是一张大弓,一柄木锤,其实这可是个细心活儿,一个弹棉匠一天最多就能弹个三四床,虽说城隍梁是个小村庄,也足够弹棉匠忙活几天的了,若是恰巧碰到有人家缝制娶媳妇和嫁女儿的被褥,就需要多忙几天。我记得天刚蒙蒙亮时,奶奶家的仓窑里就传来弹棉花的声音,一直到夜色来袭,窑洞里已经点起了煤油灯方才结束,弹棉匠匆匆吃了饭,便回到住处睡觉。奶奶是个善良的人,每天晚上都会烧一大锅水,让弹棉匠洗漱解乏,弹棉匠对着奶奶也是一口一个“老婶子”地叫着,相互之间颇为融洽。
在村子星罗棋布的黄土高坡,足够养活靠手艺吃饭的匠人们。把村里的棉花弹完后,弹棉匠收拾起大弓,背上了工具袋,辗转至下一个村庄,又开始了忙碌的日子,东家一床褥,西家一床被,人们争先恐后地搬来棉花胎,弹棉匠忙得不亦乐乎。把新弹好的棉花被盖在身上温暖舒适,人们着实忍不住,纷纷夸弹棉匠的“好手艺”,合计着下次弹棉匠来了,把另外几床被褥也弹一下吧。
随着时光的流逝,物质生活愈发丰富,人们开始用更加快捷的机器代替了弹棉匠来弹自家的棉花被。于是,弹棉匠开始逐渐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走向了历史的长河,只是在乡间的小路上留下背着一张弓,一个工具口袋的孤寂的身影。但是,弹棉匠把勤恳、奋斗、吃苦耐劳的品质“传播”到了每一个村庄,而后像清晨的阳光洒遍黄土高坡的角角落落。(汉钢公司 薛生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