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又梦见老屋,恍惚中又遇见了老井。
老井离老屋很近,穿过一条窄窄的小巷,走到大道,向左拐50米,便是老井。老井旁有一棵大柳树,长长的枝条弯腰下垂,像村里姑娘长长的秀发,随风飘摇,每年的春天枝条返绿,缀满小嫩芽,从星星点点到绿意盎然,一天赛似一天地长。每年这时,去井边担水的父亲,常常会带回一节柳条,用刀子截取手指般长的一截,做成柳笛,呜呜吹响,引得我们姐妹围着父亲欢呼雀跃。
围着老井的是一处用鹅卵石和青石砌起的井台,井上安放一架辘轳,石头的底座,铁质的辘轳,上面缠着绳索,绳索紧绕着辘轳,一圈挨着一圈,像个线轴,绳子的末端有一截铁质的链扣。从井口向下望去,阴凉深邃,人影在井水倒映,无端地生出几许凉意。记忆里,老井的周围总是很忙碌也很热闹,每天早晨,扁担上的铁链碰着铁桶的叮当声、辘轳摇动的吱呀声,哗哗的倒水声,充盈在静谧乡村的上空。挑水的人们来来往往,古铜色的脸膛,精瘦有力的身板,黑色的、白色的粗布褂、千层底儿的黑布鞋,伸出粗大的手掌、有力的臂膀,熟稔地挂好水桶,顺到井口,逆时针转动辘轳。伴着吱吱呀呀的声音,将水桶放到井里,等水桶到了水面,用力晃动绳子,将水桶压到水面下,灌满水桶,再顺时针摇动辘轳,滋滋嘎嘎的响声中,一桶清水顺势而上,探身、拉出来,辘轳顺势回放两匝。如此反复,两桶水灌满,扁担上肩,哒哒哒哒随着沉稳的步履散向各家门户。
看着大人挑水,我们这些十二三岁的孩子也逞强好胜,挑了空桶去水井取水。记得第一次去挑水,父亲很不放心地紧跟在我身后。初生牛犊不怕虎,我站在水井边,毫无惧意。父亲站在水井的一侧,耐心地给我讲步骤,系桶、放桶、打水,提桶,倒水。我简单地认为没什么难的。可真真作起来,那辘轳偏不听话,卸下水桶时虽摇摇晃晃,倒也顺利,等水桶到了水面上,任你薅着绳索,左摇右摆,却无论如何不肯往水下走,运气好的,会勉强打进半桶水,运气不好的,水桶便从绳索脱落。最后,还是父亲帮助我打好半桶水,可以往上提了,甩手一摇,才知道轻重,父亲叮嘱我小心,告诉我初学者被辘轳拐把打到的也时有发生,不由心生余悸,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唯恐受伤,又怕被人耻笑。好不容易打好水,扁担上肩,也走不了直线,父亲跟在我的身后。水桶摇摇晃晃、人摇摇摆摆。颤颤巍巍过了门槛,恨不得马上把水桶卸下,父亲急忙接住水桶,将清水入缸。父亲一边心疼地拍拍我,一边欣慰地说“闺女长大了!”而我拍拍双手,仿佛力气又来了,肩膀上的疼痛却仍在,隔天终也忘记了。
水井边的记忆总是混着乡村俚语,水井旁的柳树下,是洗衣服的好地方,也是家庭主妇的战场,母亲也常常在这里洗衣。大铝盆,搓衣板,一家老小待洗的衣物放在荆条编成的篮子里,一桶清水合着辘轳的欢叫从老井中摇荡而出,倾泻到水盆中。婶子、大娘、大嫂子一边响亮地聊着,一边麻利地把衣服放进盆里。
嘭嘭的棒槌声,嚓嚓的搓洗声,水桶叮叮咣咣的响动声,井边的热闹,直到傍晚才散去。
入夜后的老井,似乎也跟着小村进入了沉睡,静静的没有一丝声响,拐把辘轳也安静了下来,井绳静静地悬垂着,一动不动。老井的上空,星星一眨一眨地闪着亮晶晶的眸子。老井的旁边,忠实的老柳树安静地伫立着,将身影隐藏在月亮的清辉中。只有蛐蛐清脆悦耳的叫声,唧唧吱——唧唧吱——,刺破夜的宁静。
多年后,再次回到老家的时候,不经意间又看见了老井,昔年热闹的老井早已变了模样,显得孤寂落寞,只有一台水泵为伴,只有送水的人光顾,老井似乎被大家遗忘了。可它依然敞开胸怀,源源不断地将水送进各家各户,滋养着小村一代又一代的儿女……
我望着老井,老井望着我,远去的记忆忽然像风一般跑来,仿佛又看到年轻的父亲挑着水桶,稳健前行;仿佛又看老柳树下母亲洗衣的身影,过往迅疾地拂过脑海……(汉钢公司 江 瑜)